第一章沉木碎,流光烬
蚀骨渊底,阴风如刀。
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地底湿冷的霉味,充斥在这座凡间王朝秘密修建的囚牢深处。铁链冰冷刺骨,深深嵌入皮肉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疼。花渺——曾经光风霁月、如朗月入怀的天玄宗大师兄,此刻被悬吊在刑架之上,白衣早己被血污浸透,褴褛不堪,露出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深可见骨的伤痕。灵台处,一片死寂的虚无,那是强行碎丹镇压妖祸留下的致命伤,如今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。
他的金丹,早己在数月前,为了堵住被强行撕开的九重门裂隙,化作齑粉。一身通天修为,尽付东流。如今的他,不过是靠着一点残存的意志力,吊着最后一口气的“废人”。
地牢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被粗暴地推开。几道身影裹挟着外界清冽却冰冷的空气走了进来,衣袍上绣着的云纹剑徽在幽暗的灯火下反射出冷硬的光——那是天玄宗的标志。
为首的青年,身姿挺拔如松,面容俊美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。正是花渺一手带大、视若亲弟的师弟,池虞。他身后跟着几位同门长老和弟子,看向花渺的眼神,充满了鄙夷、愤怒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恐惧。
“大师兄,”池虞的声音毫无波澜,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冰冷,清晰地穿透地牢的死寂,“哦,或许不该再叫你师兄了。勾结妖族,屠戮凡城,证据确凿。天玄宗,容不下你这等败类。”
花渺费力地抬起头,凌乱沾血的黑发下,一双眼睛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涣散,却依旧残留着昔日的清亮。他看着池虞,看着那些昔日同门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被他强行咽下。他想笑,嘴角牵动伤口,却只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。
“勾结……妖族?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,“屠城……?”他目光扫过池虞身后一位长老腰间悬挂的法器,那上面沾染着一丝极淡的、属于鲛人卿禾的血气。他明白了,全明白了。所谓的证据,不过是凡间王朝与宗门内某些人联手炮制的嫁祸。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,来掩盖王朝权贵觊觎鲛人灵髓、试图强掳卿禾炼丹而引发的惨剧,更需要一个理由,来抹杀他这个因碎丹而失去价值、又知晓太多秘密的“废人”。
“花渺,你休要狡辩!”一位长老厉声呵斥,“若非池虞师侄明察秋毫,我等还被你这伪善面目蒙在鼓里!你为救那妖鲛卿禾,竟不惜引妖祸入城,害死无辜百姓万千!其心可诛!”
“明察秋毫?”花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池虞脸上,那目光里有深不见底的疲惫,还有一丝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、彻骨的悲凉。“池虞……你,也信?”
池虞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,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冰冷,避开了花渺的视线,仿佛多看一秒都是污秽。“铁证如山,由不得我不信。师门养育教导之恩,你便是如此报答?为一妖物,背弃宗门,屠戮苍生,你……不配为天玄弟子!”
他向前一步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渺,那姿态,如同在审视一件亟待处理的垃圾。“奉师门谕令,清理门户,以正视听!”
话音未落,池虞掌心光芒一闪,一个巴掌大小、通体呈现温润沉木色泽、雕刻着繁复符文的人偶出现在他手中。那人偶眉眼轮廓,竟与花渺有七分相似!
花渺的瞳孔骤然收缩!
**沉木人偶!**
这是他当年游历一处上古秘境时,九死一生才得到的奇物。此物能吸纳主人精血神魂,关键时刻可替主人承受一次致命伤害,相当于第二条性命。这是他最后的保命底牌,也是他在这绝境中,唯一残存的一线渺茫生机!他一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,连最亲近的池虞都未曾完全告知其真正用途,只说是件护身法器。
池虞是怎么知道的?!又是如何拿到手的?!
“不……”花渺挣扎起来,铁链哗啦作响,牵动全身伤口,鲜血再次汩汩涌出,他却浑然不觉,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惊惶。“池虞!住手!那不是……”
“还想用这妖邪之物续命?”池虞眼中闪过一丝嫌恶,仿佛那沉木人偶是什么肮脏的秽物。他五指猛地一合,一股沛然莫御的凌厉灵力瞬间爆发!
咔嚓——!
清脆的碎裂声在地牢中响起,异常刺耳。
那承载着花渺最后生机的沉木人偶,在池虞毫不留情的灵力碾压下,如同脆弱的琉璃,瞬间寸寸龟裂!细小的碎屑混合着几不可闻的、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哀鸣,簌簌落下。人偶上那缕与花渺性命相连的、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,如同风中残烛,骤然熄灭。
噗——!
沉木人偶碎裂的刹那,花渺如遭重锤轰击,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猛地一颤,一大口心头精血狂喷而出,星星点点溅在池虞一尘不染的衣襟下摆,也染红了他自己脚下的冰冷石地。那不仅仅是血,更是他最后一点生机的具象化,被彻底碾碎、剥夺!
灵台处死寂的虚无感瞬间化为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,将他残存的意识疯狂拉扯。眼前阵阵发黑,世界开始旋转、剥离。
“呵……”池虞看着衣襟上那几点刺目的猩红,眉头厌恶地蹙起,仿佛沾上了什么甩不掉的污秽。他甩了甩手,仿佛要甩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冰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鄙夷,清晰地砸在花渺己然模糊的意识上:
“苟延残喘,真如……癞皮狗一般令人作呕。”
“癞皮狗……”
这三个字,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,狠狠贯穿了花渺最后一丝清醒。比铁链加身更痛,比碎丹之伤更烈。
原来,在至亲师弟眼中,他这为宗门耗尽心血、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大师兄,竟连一条摇尾乞怜的癞皮狗都不如。
所有的坚持,所有的隐忍,所有的期望,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、粉碎。
意识沉沦的黑暗边缘,一股沉寂了许久、狂暴到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,却在他破碎的丹田深处被彻底点燃——那是他碎丹之后,强行剥离出、封印在丹田最深处的一缕天劫雷霆之力,蕴藏在一枚名为“流光珠”的宝珠之中。原本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解脱,或者……同归于尽。
也好。
既然生路己绝,清白难证,背负污名,被至亲唾弃如敝履……那便,一起毁灭吧!
至少,这污浊的地牢,这冰冷的锁链,这虚伪的“正道”,还有眼前这张冰冷绝情的脸……都给他陪葬!
一丝疯狂而解脱的笑意,在花渺沾满血污的唇角绽开,诡异而凄艳。
他不再抵抗黑暗的侵袭,反而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,狠狠撞向那枚蕴藏着毁灭之力的流光珠!
嗡——!
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波动,骤然以花渺为中心爆发开来!沉寂的丹田如同回光返照般,爆发出刺目欲目的紫白色雷光!那光芒如此炽烈,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地牢,将池虞等人惊骇欲绝的面孔映照得一片惨白!
“不好!他要自爆!”长老惊恐的尖叫声被淹没在雷霆的咆哮中。
轰隆——!!!
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蚀骨渊底的死寂!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挣脱牢笼的远古凶兽,以花渺的身体为中心,疯狂地席卷、炸裂!坚硬的石壁在雷光中寸寸崩解,粗大的铁链瞬间熔断气化!刺目的电蛇狂舞,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将冲上来的池虞等人狠狠掀飞出去,重重撞在残破的墙壁上,鲜血狂喷!
雷光肆虐的中心,花渺的身体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下,如同风中残烛,瞬间变得焦黑、破碎。他最后看到的,是池虞那张被雷光映照得扭曲、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。
然后,是无边无际的黑暗,永恒的冰冷,以及……彻底的解脱。
天玄宗大师兄花渺,于蚀骨渊底,灵台尽毁,五灵尽散,形神俱灭。
唯有那狂暴的雷霆余波,还在破碎的地牢中久久回荡,如同天地为这蒙冤陨落的星辰,奏响的一曲悲怆挽歌。
地牢之外,更深的地底暗河深处,一双蕴藏着无尽哀伤与愤怒的、属于鲛人的碧蓝眼眸,无声地流下了两颗滚圆的、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鲛珠。泪水融入冰冷的河水,消失无踪。
而在那被雷霆肆虐过的、一片狼藉的焦黑地面上,一枚不起眼的、仅有指甲盖大小的沉黑色木偶碎片,静静地躺在碎石与灰烬之中,上面沾染着花渺最后的心头精血,以及池虞衣襟上被溅到的、己然干涸的暗红斑点。
谁也没有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