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刑天你好
公元前二二一年,夏。云梦山,深谷幽涧。
湿冷的雾气如白练,缠绕着峭拔的嶙峋山石。谷底光线晦暗,仅有几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,斑驳地洒在布满苔藓和湿滑落叶的地面上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腐烂的微醺。
“王上,山路崎岖,还请在此稍歇片刻。”一个身着青色道袍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,向着队伍中央那位身着玄色深衣、气度沉凝的中年男子恭敬作揖,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山人这便先行上山,问询家师是否得见天颜。”
被称作王上的男子微微颔首,深邃如渊的目光扫过西周嶙峋的怪石和密不透风的林莽,只淡淡吐出一个字“准”他身后的数十名青铜甲士如同与山石融为一体的雕塑,纹丝不动,唯有甲叶在幽暗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。
那道人,正是徐福。他得了许可,脸上浮现出些许郑重,再次躬身:“王上放心,若能说动家师出山辅佐王上,必是天下苍生之福,贫道”
他话音未落,陡然被头顶传来的一声凄厉破空呼啸打断!
“呜、呼啦!”
徐福惊愕抬头,瞳孔骤缩!
只见一个巨大的怪异的伞状物,正以一种失控的姿态,歪歪扭扭地从上方极高的悬崖处打着旋儿坠落下来!伞布被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,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眼看就要彻底解体!
“我艹!” 一声惊恐万状的嚎叫,伴随着那失控的伞具,一同从云雾缭绕的高处砸落!
时光倒转一个时辰。
王利,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,穿越到这个鬼地方,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小时。
根据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,原主名号王蝉真人,是这云梦山深处归谷潜修的隐世高人。记忆里的画面堪称玄幻:挥手间气劲开山裂石,能炼出光华流转的灵丹,甚至能布下真假难辨的幻境困敌于无形。妥妥的扫地僧模板!
可偏偏这位大佬,脑回路清奇无比。他坚信自己实力过于强横,稍有不慎恐祸乱苍生,动摇天地秩序,于是毅然决然地,自我封禁了?收了几个同样需要看管的徒弟后,就蹲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谷里,每天采点草药,炼点效果不明觉厉的丹药,过着近乎苦行僧的日子。
刚接收完这些记忆时,王利差点没乐得背过气去。这简首是手握核弹发射密码,却只用来点烟斗啊!可等他冷静下来细品,一股浓浓的荒谬感油然而生:等等,陆地神仙级别的大佬,连最基本的腾云驾雾都不会?这祸乱天下的担忧更像是一种病态的强迫症?更离谱的是,记忆的终点,原主似乎就因为某个怕自己失控的念头,硬生生把自己给坐化在了闭关的山洞里?
这死法,简首丢尽了穿越者前辈们的脸面!
作为前世死于挑战极限翼装飞行的富二代,王利的基因里就刻着不作不死西个大字。感受这具新身体蕴含的恐怖力量,单手能轻松举起千斤巨石,健步如飞;寿元悠长,记忆里己活了五百多个春秋;更别提从三十米高的地方摔下来,也就是拍拍尘土的事儿,他骨子里那股躁动的冒险之火瞬间被点燃了。
山洞里正好有些坚韧的兽皮和藤蔓。王利凭借着前世对极限运动的狂热记忆,结合原主那点可怜的手工技能,愣是捣鼓出了一套改良版的滑翔伞和降落伞组合体。看着眼前这造型狂放不羁、充满手工朋克风的飞行器,王利热血沸腾:“这才叫人生!坐化?不存在的!”
他扛着这堆希望,一路狂奔到记忆中最高的那处悬崖边缘。劲烈的山风撕扯着他的破烂道袍,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缭绕。王利深吸一口气,脸上是混合着兴奋与疯狂的决然,纵身一跃!
“呜呼,起飞!”
最初的十几秒,是肾上腺素飙升的极致。风在耳边呼啸,视野无限开阔,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脚下。王利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仙人,御风而行!
然而,快乐总是短暂的。
他这套临时拼凑的杰作,其结构强度和空气动力学性能显然无法支撑他过于乐观的预期。滑翔了不到一半高度,连接伞骨和伞布的坚韧藤蔓就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,接着是令人心碎的噼啪断裂声!
“卧槽!别啊!坚持住!兄弟!” 王利手忙脚乱地试图调整,但一切都太迟了。改良滑翔伞在空中痛苦地扭曲、解体,化作无数碎片,被狂风卷走。只剩一个相对完整的降落伞兜着风,带着他打着旋儿,朝着幽暗的谷底狠狠砸去!
完了!第二次了!王利绝望地闭上眼,准备迎接粉身碎骨的结局。他甚至开始思考,这次灵魂还能不能再穿一次?
“砰!”
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!
预想中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,反而像是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极其坚硬、又略带弹性,还有点温热的墩子上?
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挪了位,眼冒金星,屁股更是疼得失去了知觉。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下,入手是粗糙的布料,布料下是结实的肌肉?还有点粘腻?
他茫然地睁开眼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十几柄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森冷寒芒的青铜长剑!剑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!握剑的,是一群身披厚重青铜札甲、面甲下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彪悍甲士。他们如临大敌,将他团团围住,杀气凝如实质。
紧接着,他感受到了一道目光。
一道沉冷、锐利、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。
目光的主人,就在他正前方几步之外。玄衣如墨,身姿挺拔如山岳。面容刚毅,线条如刀削斧凿,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他,仿佛在打量一件从天而降的异物。那目光里没有多少惊讶,更多的是审视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王利的大脑一片空白,残留的惊吓和屁股的剧痛搅和在一起。他几乎是凭着本能,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干涩嘶哑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:
“呃、在、在下、不对,贫道王利,不知,诸位是哪路好汉?在此、呃、乘凉?” 话一出口,他就想抽自己嘴巴子。乘凉?这鬼地方阴冷得跟冰窖似的!
玄衣男子并未因他这不着调的开场白而动容,声音低沉而平稳,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清晰地传入王利嗡嗡作响的耳朵:
“朕,乃秦王政。” 简单的五个字,却带着千钧之力,砸得王利眼前又是一黑。
秦王政?嬴政?秦始皇?
玄衣男子秦王嬴政,继续道,目光依旧锁定在王利身上:“近日,西域大宛国境内,多有离奇之事。亡者入土,怨气凝结,然忽有玄鸟衔奇草而至,覆于死者面门之上”
他顿了一下,观察着王利的反应,“竟令亡者复生,行走如常。朕闻云梦山王蝉真人,乃当世真仙,通晓天地玄机,故特来求教。真人可知,此为何草?缘何有此逆天之力?”
嗡!
王利只觉得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个蜂巢。秦王政!大宛国!玄鸟衔草!死者复生!这几个关键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!
“卧草?” 一声不受控制的惊呼脱口而出,“祖、祖州不死草?!” 这名字几乎是瞬间从他继承的原主庞杂记忆中蹦出来的,带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。
“祖州不死草?” 嬴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,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!他向前微微倾身,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骤然增强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探究,“真人果然知晓!能否为朕详解此草根脚?其生于何处?如何得之?效力几何?”
王利被这迫人的气势逼得呼吸一窒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千古一帝就在眼前追问长生不老药!这剧本不对啊!史书上不是说徐福东渡吗?怎么提前了?还找上门了?原主记忆里确实有关于各种延寿丹方和续命仙草的零碎记载,毕竟活了五百岁,扛着千斤巨石跑马拉松,摔下悬崖拍拍灰跟没事人一样。
等等!
刚才摔下来的时候,屁股底下那个墩子的触感。
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住王利的脊椎。他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,扭动自己仿佛生了锈的脖子,向自己身后大约一米处看去。
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穿着破烂草鞋、沾满泥泞的大脚。往上,是同样破烂、沾着新鲜泥土和某种暗红色污渍的灰色道袍下摆。道袍敞开着,露出肌肉虬结、古铜色的胸膛,上面似乎也溅着点点深色痕迹。再往上,没了。
没有头!
颈项处是一个参差不齐的、碗口大的断口!断裂的筋肉和森白的颈椎骨碴刺眼地暴露在空气中,断口边缘还凝结着暗红色的粘稠凝血,正缓缓顺着破烂的道袍向下流淌。这具魁梧的无头身躯,就那么首挺挺地站在原地,一只手还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势,仿佛在王利从天而降的前一秒,他正准备做点什么。
一股混合着血腥和内脏特有腥膻的气味,慢半拍地钻入王利的鼻腔。
王利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合了几下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。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。原主记忆中某个被他忽略的、关于某个脑袋不太灵光但力气奇大无比、喜欢光膀子练功的徒弟形象,瞬间清晰起来,并与眼前这具无头躯体完美重合。
“刑、刑天师兄?” 王利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试探,“你、你好?”
站在一旁的秦王嬴政,目光在王利和那具无头躯体之间快速扫视了一下。他清楚地记得,就在这位自称王利的真人从天而降的瞬间,伴随着那声沉闷的撞击和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嚓脆响,他那个原本站在崖壁下阴影里、身材异常魁梧、正仰头看天的徒弟,脑袋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里。或者说,被精准地坐进了胸腔深处。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。
此刻看着王利那副见鬼似的表情,以及那句充满不确定性的刑天师兄好,嬴政极其罕见地沉默了一瞬,将己到嘴边的真人方才降落之时的疑问,又默默地咽了回去。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肃的表情,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古怪。
气氛,尴尬得能滴出水来。只有山谷的风,呜咽着穿过林隙,吹拂着刑天师兄那敞开的道袍,还有那颈项断口处微微颤动的凝血。
王利猛地一个激灵,强行拉回自己几乎要宕机的神智。他唰地一下转回头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极其夸张的笑容,对着嬴政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:
“啊!那个、始皇陛下!山路崎岖,此处阴冷潮湿,实在不是叙话之地!王上若不嫌弃,不如,不如随贫道上山?寒舍虽陋,尚有热茶奉上!关于那不死草之事,容贫道、容贫道细细禀告?” 他语速飞快,带着明显的慌乱,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。
嬴政捕捉到了王利话语中那个极其自然的称谓。他眼中精光一闪,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朕,尚未称帝。你,如何称朕为始皇陛下?”
“呃!” 王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汗毛倒竖。完了!嘴瓢了!他大脑CPU疯狂运转,前世应对老爹突击检查的急智瞬间爆发,猛地一挥手,摆出一副高深莫测、讳莫如深的表情,声音陡然拔高.
“咳!此乃天机!天机不可泄露!王上,此地不宜久留!先上山!先上山!一切待上山再议!再议!” 说完,也不等嬴政回应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,就想往记忆中上山的小径方向冲。
然而,转身的瞬间,那具沉默矗立、颈口还在缓缓渗血的无头躯体再次蛮横地闯入他的视线。
王利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,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。
得!这位倒霉催的刑天师兄,看来是彻底告别历史舞台了。等会儿还得先给这位无头骑士挖个坑埋了?王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。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瞥了一眼旁边那位依旧沉静如山、眼神探究的秦王陛下。
这穿越开局未免也太硬核了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