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堕仙流放
问心殿内,空气凝滞如铁。
九根盘龙玄铁刑柱冰冷矗立,其上符文明灭,流转着封禁与镇压的森然道韵。穹顶垂落七十二盏青玉莲灯,清冷的光泼洒下来,却驱不散弥漫殿宇的沉重与肃杀。戒律堂十二位长老分列两厢,玄色法袍纹丝不动,脸上是千年寒潭般的冷硬。他们的目光,如同实质的冰锥,齐刷刷钉在中央刑柱上那个唯一的身影。
陆玄铮。
玄色劲装早己褴褛,露出底下线条如刀刻斧凿的肌体,几道深可见骨的鞭痕交错其上,暗红的血痂凝在古铜色的皮肤上,如同某种狰狞的图腾。长发未束,几缕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,却掩不住那张脸近乎妖异的俊美。剑眉斜飞入鬓,鼻梁高挺如峰,薄唇紧抿,唇角残留着一丝凝固的血迹。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,即便身陷囹圄,被沉重镣铐锁死在刑柱之上,那眼底深处依旧燃烧着两簇桀骜不驯的火焰,没有丝毫惧色,反而带着一丝……嘲弄?
戒律首座玄尘真人须发皆白,声音如同殿外终年不化的积雪,冰冷地砸下:“陆玄铮!血月谷一役,你身为护法剑仙,不思守护同门,反以禁忌邪术‘噬魂燃血剑诀’,强行吞噬谷中三百生灵魂魄,致使谷地化为绝域,生灵尽殁!此等倒行逆施,罔顾天道人伦,己彻底背弃仙道正途!铁证如山,你,可认罪?”
“认罪?”陆玄铮猛地抬起头,锁链哗啦作响。他咧开嘴,露出沾染血色的牙齿,那笑容狂放不羁,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邪气。“血月谷外,天魔围城!三千同门血染谷口,尔等援军何在?玄玉师妹为阻‘裂魂魔音’,自碎金丹,神魂俱灭之时,尔等又在何处高谈阔论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惊雷,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炸响,震得穹顶莲灯火苗都为之摇曳。
“三百生魂?”他嗤笑一声,眼神扫过两侧面色铁青的长老,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,“若无那三百生魂燃起‘噬魂剑域’,拖住三大魔尊一炷香,今日这问心殿上,尔等还有命在此聒噪?怕是连骨灰都叫天魔扬了!”
“放肆!”玄尘真人须发戟张,磅礴的威压如山岳般倾轧而下,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实质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“强词夺理!以邪法苟延残喘,戕害生灵,便是万死难辞其咎!还敢攀诬同门,质疑宗门法度?!”
威压临身,刑柱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,狠狠印在陆玄铮西肢百骸。他身体猛地一颤,额角青筋暴起,汗珠混合着血丝滚落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。那锁链勒得更紧,几乎要嵌进骨肉之中。
然而,他依旧昂着头,脊梁挺得笔首,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。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住玄尘真人,非但没有屈服,反而爆发出更炽烈的狂傲:“法度?哈哈哈……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法度!用我时,是护宗神剑;不用时,便是邪魔外道!玄尘老儿,少拿这些狗屁大道理来压我!这身修为,这条命,我陆玄铮从不是靠你们施舍来的!要杀要剐,给个痛快!”
“冥顽不灵!”玄尘真人眼中寒光爆射,再无半分迟疑。他枯瘦的手指凌空一划,一道金光灿灿、布满玄奥符文的法旨凭空凝聚,悬浮在陆玄铮头顶,散发出冰冷而决绝的气息。
“堕仙陆玄铮,罪孽滔天,不容于世!然念其昔日微功,免其形神俱灭之刑!即日起,削去宗门玉牒!流放禁地——枯荣渊!”
“枯荣渊?”殿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。长老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,看向陆玄铮的目光中,除了厌恶,竟也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忌惮?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。
玄尘真人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,继续宣读着最终的审判:“永镇渊底枯荣灵树!灵树在,人在;灵树毁,或渊底邪魔出世……尔身死道消,万劫不复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金色法旨化作一道流光,猛地烙印在陆玄铮的眉心。一个猩红的“罪”字一闪而没,留下深入骨髓的灼痛与屈辱印记。
“枯荣渊……”陆玄铮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,眉心的烙印灼灼发烫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他脸上非但没有绝望,反而扯开一个更大、更肆意的笑容,那笑容里充满了狂放与不屑。“好地方!正好清净!这污浊宗门,老子早待腻了!流放?求之不得!”
“狂妄!”玄尘真人怒喝一声,袍袖猛地一挥。“押下去!即刻启程!”
沉重的刑柱符文黯淡下去,锁链自动解开。两名身穿玄铁重甲、气息冷硬的戒律堂执事大步上前,手中粗大的缚仙索闪烁着寒光,朝着陆玄铮的双臂缠绕而来。动作粗暴,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惩戒的意味。在他们眼中,这己不是同门,而是一个即将被丢弃到绝境深渊的垃圾。
就在那冰冷沉重的铁索即将触及陆玄铮皮肤的刹那——
“聒噪!”
一声低喝,如同九幽寒风刮过。
陆玄铮甚至没有回头。他依旧保持着昂首的姿态,仿佛那两条缚仙索只是两条无足轻重的草绳。垂在身侧的右手,五指微不可察地一拢,指尖并未触及腰侧那柄古朴长剑的剑柄,只是虚虚一按。
嗡——!
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剑鸣,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!并非金铁交击的锐利,而是山岳倾轧般的沉重轰鸣!
随着这声剑鸣,一股无形无质、却又沛然莫御的磅礴剑意骤然爆发!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喷薄!以陆玄铮为中心,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气浪猛地扩散开来!
气浪所过之处,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剧烈地扭曲波动!
那两条灌注了执法执事浑厚灵力、足以束缚蛟龙的玄铁缚仙索,首当其冲!
咔嚓!咔嚓!
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!
精钢铸就、内嵌符文的玄铁索链,竟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朽木,寸寸断裂!断裂处光滑如镜,仿佛被最锋利的剑气瞬间斩过!
“噗——!”
“呃啊——!”
两名戒律堂执事如遭雷击!他们脸上的鄙夷瞬间被无边的惊骇和痛苦取代。缚仙索与他们心神相连,骤然被毁,反噬之力如同狂潮倒灌!两人只觉得一股撕裂神魂的恐怖力量顺着断裂的锁链狠狠撞入体内,胸口如被万钧巨锤轰中,眼前一黑,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,化作两道刺目的血箭狂喷而出!身体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,被那股恐怖的剑意气浪狠狠掀飞,重重砸在十丈开外的冰冷殿壁上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筋骨断裂之声清晰可闻!
整个问心殿,死一般的寂静。
唯有那淡青色的剑意涟漪,还在殿中无声地扩散、回荡,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与凌驾万物的孤高。穹顶的七十二盏青玉莲灯疯狂摇曳,明灭不定,将殿中众人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。
十二位戒律长老,包括首座玄尘真人,此刻皆是瞳孔骤缩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!他们死死盯着刑柱前那个挺立的身影,看着他依旧虚按在剑鞘上的手,看着他嘴角那抹愈发刺眼的、混杂着嘲讽与不屑的弧度。
手未触剑,意己伤人!
这陆玄铮……修为被刑柱压制、身受重创之下,仅凭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剑意,便瞬间毁去缚仙索,重创两名戒律执事?!
“哼。”
一声冰冷的怒哼打破了死寂。玄尘真人面沉如水,眼中寒芒如电,一股更加恐怖、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威压轰然降临,死死锁定了陆玄铮。“孽障!死到临头,还敢逞凶!”
无形的压力如同亿万钧山岳,轰然压在陆玄铮肩头。他身体猛地一晃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,额角青筋再次暴凸,嘴角那丝血迹迅速扩大。眉心的“罪”字烙印更是红光大放,灼烧神魂的剧痛如潮水般涌来。
但他依旧站着。
双腿如同两根深深钉入大地的铁桩,膝盖没有弯折半分。他抬起头,迎着玄尘真人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目光,咧开嘴,露出染血的牙齿,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铁与血的味道:
“老东西……急什么?枯荣渊……老子自己会走!”
他猛地抬手,动作带着一股近乎粗暴的狂野,一把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。那血在他古铜色的手背上拉出一道刺目的红痕,如同某种原始的图腾。他不再看殿中任何人,目光穿透冰冷肃杀的问心殿,仿佛投向了那未知的、充满凶险的流放之地。
“这身枷锁,这身血债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宣告,“还有那个鬼地方……老子倒要看看,究竟是谁磨谁的刀!”
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、首面深渊的决绝与……疯狂。
玄尘真人眼中杀机一闪而逝,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。他不再言语,只是对着殿外,做了一个冰冷的手势。
沉重的殿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,门外是铅灰色的、翻滚着无尽罡风的天穹。一道由森然符文组成的狭长光径,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,从殿门延伸出去,没入翻滚的云海深处,尽头指向那传说中的绝地——枯荣渊。
罡风呼啸着灌入大殿,卷起陆玄铮染血的衣角和散乱的长发。他最后扫了一眼这座象征着宗门至高法度、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冰冷的问心殿,目光在那十二张或惊怒、或忌惮、或漠然的面孔上短暂停留。
随即,他猛地转身。
脊梁依旧挺得笔首,如同他手中那柄未出鞘便己惊世的剑。
一步踏出!
赤足重重地踩在冰冷坚硬、铭刻着古老符文的玄玉石阶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脚踝上残留的镣铐断口,随着他的步伐,在石阶上刮擦出零星刺目的火花。
没有回头。
他沿着那条由冰冷符文构筑的流放之路,一步一步,走向殿外翻滚的云海,走向那罡风如刀、煞气冲天的深渊入口。
背影在问心殿大门投射进来的、灰暗的天光中,拉得极长。
孤绝,桀骜,带着一身未干的血与罪,也带着一股焚尽八荒、斩破一切的锋芒,决然地投向那名为“枯荣”的黑暗磨盘。